第三百七十八回
关于秦英为何觉得异邦人在李唐朝中有眼线,还有一段往事可以追溯。
早在一年前新罗遣唐使来朝,提出要瞻仰李唐文化,陛下便让从翰林院中亲自选拔了待诏出来应景。
彼时秦英还是个六品的翰林院医待诏,抽签运气不是很好,做了垫底展示自身才艺的人。
她前面是担任翰林院长史的欧阳大人。一直神志不清的欧阳大人当着陛下和诸位朝臣的面儿,写了张仲尼梦奠帖。因有生死和寿限的宗教观点,触怒了陛下,差点儿就被罢官。
待诏还有朝臣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秦英铤而走险地站出来,跪在欧阳大人身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求欧阳大人不要离开翰林院。
苏桓后来也陪着秦英跪下了。
此事还是由老实人李靖、老狐狸房玄龄向陛下求情,李世民才哼哼着不追究欧阳大人的字帖内容,不过秦英受此影响,没有展示自己准备了几天的踏罡步虚,便被李世民否决参加国宴的资格。
审核翰林院待诏们的官员也借机知道了,欧阳大人和秦英关系匪浅。
然而他们俩还有更深一层的关系。秦英在得知欧阳大人神志不清便坚持为他诊脉,开方送药施诊这三步,一个多月来从没有落下过。
秦英跟着新罗车队离开长安后不久,欧阳大人的身体情况便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等她回到阔别将近两个月的长安,欧阳大人抽空来看望过她,年节时还给她送了好几抬的礼。
两者甚至到了忘年交的地步,这却不为很多人所知。
前些天秦英进高宜的厢房,从他的口中听到了《艺文类聚》的书名,很容易想到了身为主编的欧阳大人。
她一瞬间感觉出高宜是故意向自己套近乎。
如今她旁敲侧击地知道高宜是异邦人。试想这人伪装成举子上京,如何能将秦英的人脉范围拿捏地那么精准?
可见他身后的异邦势力,已经庞大到可在李唐朝中插入眼线,还能和礼部官员搭上线,将明经试题抄出来一份儿,陷害秦英和礼部的地步。
记得上辈子李承乾对她讲解舆图时,顺带着说高句丽的国姓是高。
这辈子秦英出使高句丽时,光在国宴上与人拼酒了,竟然忘了去留意国主的亲属几何,此时她心里生出了个新奇的想法。
——高宜若是来自高句丽,有几分可能出身皇族呢?
毕竟他的到来,还有他背后势力的操作,已然掀起了可以动摇李唐朝局的波浪。
李道宗照着秦英所言,抬腕挥笔写就一张工整地可以呈于陛下的帛书,一边吹着墨迹,看秦英的眼眸定定地落在茶点上不知思索什么。他在心中暗暗道,此人再如何逞强,也终究是十几岁的孩子,不应该背负太多东西的。
中午在道观简单啃过一只胡饼,李道宗小憩一会儿等西市开门,便带着手下亲自去查访宗山铺了。他们要尽快找出那款掺了西域曼陀罗的香烛进货渠道。
秦英发现了背叛自己的是谁,把他暂时安置到刑部大牢,感觉踏实了许多。午休时多睡了一刻,去三清殿看两个掌事道人如何主持静坐,稍微嘱咐两句要领后,便到高宜的厢房和他对棋了。
她下棋时神情和往常一样平静,不试图在中途以话试探他,硬是没露出一点儿的异样,于是高宜还不知秦英,已将他的身份猜出了好几个版本。
过了半个时辰秦英出厢房,进李道宗办公之处,准备再看一遍捆扎成册的供词卷宗。
此时李道宗风尘仆仆地回到西华观,朝她说明了自己得到的线索:那款新上宗山铺货架的香烛,是与高句丽行走西域的商队交接而来的。
李道宗查到了香烛的来源,第一时间与统理西市钱货交易的西市署取得了联系,将香烛成分混入西域曼陀罗的事禀告给署丞。之后他站在西市的街口,看署丞带人手没收了那款香烛的所有库存,并给予宗山铺一定钱帛补偿。
秦英闻言心中感慨道:姜还是老的辣。
如果她深入查访香烛之事,虽有些远见但是比他毛躁,最后定然是要把半个西市闹地鸡犬不宁。然而李道宗查明了香烛来自高句丽商队,便袖手移权于西市署丞,半点不贪功冒进,真正应上了那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古语。
李道宗见秦英没有现出惊讶表情,怀疑起她早就知道此事有高句丽插手却隐而不告。他在此刻对她生了微小嫌隙。
谁料秦英一手抵着自己的下巴,缓缓兜出包袱,道:“……其实高句丽背地做的事,还不仅仅止步于此。”随后她左手持笔,把自己的头绪一一记在草纸上,整理成列交给李道宗后,又言:
“高句丽的一大部分势力都隐藏着,然而最重要的一环以身试险,就在西华观扣着。”
“你是指疯举子高宜?”李道宗没顾上赞叹秦英的左手能写字,扶着额头想了一会儿,将秦英没写在草纸上的名字补好。
秦英点了点头继续刚才的推断道:“他既然自以为聪明,能把人耍地团团转,我们便将计就计好了。他进京是顶着举子的名头,我们不动他一根毫毛,且看他能否考上金榜。”秦英料定他就算过了笔试也过不了面试。有她担任面试官刁难着,他怎么能顺利通过?
李道宗觉得秦英太过轻敌,然而知道她是协办科举的人,自己对科举无能为力,到口的话语在舌尖儿绕了一圈便缓和下了态度:“毕竟是高句丽之人,如何能入李唐的朝堂?”
她慵懒地笑起来,将毫笔投在笔洗里转了一转,只见丝丝浅墨在清澈的水中逐渐映出痕迹:“我觉得他目前只是搅浑了这里的水,具体想做什么还没彰显出来。但一定不会是好心好意地报效别国。等他露出清晰的马脚,我们再收拾不迟。再者说,我不会放任他闯进金榜的。”
说罢秦英空了空笔尖儿,随意在草纸上画出一道冷厉的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