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寿诞当日的事,乾文帝宣布免朝三日。 当天受伤的没受伤的大臣全都松了一口气,窝在家里准备好好休整休整自个儿那经历了跌宕起伏的心情。 而乾文帝则来到了启凤宫中。 皇后还是那一日的穿着,看见他进来,抬起头:“皇上是来送臣妾一程的吗?” 乾文帝站在她面前:“除了你,纪家没人了。” 皇后眼睫颤了颤,手指紧紧揪住裙摆:“你好狠的心。” “他们想要造反,朕没有诛九族,已是宽宏大量。” “如此说来,臣妾还要叩谢皇恩吗?” 乾文帝深深看着她:“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和恭王勾结。纪家落得这般下场,朕若有三分责任,剩下七分都该算在你自己头上。” “算在我头上?”瘫坐在地上的皇后爬起来,愤恨地质问道:“如果不是你偏心唐文风,如果不是你属意他监国,忽视自己的子嗣,我至于走错这一步吗?说到底都是你的错!” 乾文帝心里的火气早在那一日撒完了,面对皇后的质问,他心平气和地反问:“朕就问你一句,你真觉得老大如今能挑起这个担子?” 皇后:“没有谁天生就会治国之道,锦儿有你带在身边教导,如何担不起?” “可是朕没有多少时间了?”乾文帝笑着抚了抚她夹杂着银丝的头发,“你最清楚的,不是吗?” 皇后身体僵硬着,垂下眼眸:“皇上说什么,臣妾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罢了。”乾文帝叹了声,“四喜。” 端着托盘等候在殿外的太监总管四喜应了声,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来:“陛下,娘娘。” 皇后看着托盘上的酒壶,眼含泪光:“你当真要绝情到这个地步?” “是你不给朕别的路走,是你逼朕走到这一步的。”乾文帝不舍地抚摸着皇后的脸颊,“贞儿,你我夫妻相伴三十几载,朕不想的。” 皇后摇着头,哭的不能自已:“锦儿还未成家,我不能” “朕已经替他寻了一位皇子妃的好人选,是左相的次女。你大可放心。” “不要不皇上,你让我再见见锦儿,让我看着他成家,求你了,求你了,好不好?” “看着他成完家之后呢?你是不是又要看着他生子才肯安心?” 皇后哭着摇头,哽咽着:“不会的,不会” 乾文帝用力闭了闭眼:“贞儿,别怪朕。” 四喜上前来,眼露不忍:“娘娘,请上路吧。” 皇后不停往后退,哭着不愿:“我要再见见锦儿,我要见他。” 乾文帝狠了狠心,咬牙道:“送皇后娘娘上路。” 说罢,便拂袖而去。 四喜长叹一声,示意候在殿外的嬷嬷宫女进殿。 “娘娘,得罪了。” 文德殿内。 大皇子披头散发靠坐在地上,眼神飘忽,不知在看着何处。 “殿下,天黑了,奴才吩咐小厨房炖了些汤,您喝点吧。”贴身伺候他的小太监举着灯盏,担忧地看着他。 崔锦不适地眯了眯眼,慢吞吞地抬起头看向窗外:“已经天黑了啊。” “是啊,殿下,您饿了吧,奴才去把汤呈” 小太监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了六道钟响。 崔锦愣了下,猛地起身。 太久没有进食,让他眼前顿时一黑,差点摔倒在地。 小太监吓了一跳,连忙伸出手扶住他。手中的灯盏脱手落在地上,将地毯灼烧出一个洞,小太监连忙抬脚将其踩灭。失了烛火,屋内瞬间昏暗一片。 崔锦抓紧了小太监扶着自己的手,颤声问道:“你听见了吗?” 小太监不忍心,但还是开口回答:“奴才听见了。六道钟声,是是丧钟。” 皇后及太后过世,丧钟敲六道。皇帝则敲九道。 崔锦脸上的表情扭曲,似哭似笑,疯了似的:“他竟然不肯让我见母后最后一面,竟然不肯,竟然不肯!” “殿下”小太监有些被他吓到。 崔锦蓦地仰天大笑,一把推开小太监,踉踉跄跄往前走了几步,靠在门边:“难怪世人都道皇家无情,无情啊!” 小太监连忙上前扶住他,将他往屋里带:“殿下勿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当心隔墙有耳。” “叫听见的人尽管去告密好了,本宫不怕!” 就在崔锦和小太监拉拉扯扯时,殿外来了一行人。 为首的是四喜。在他左右两侧,是持着宫灯照明的几名小太监。 四喜向崔锦行了一礼:“奴才见过大皇子。” 崔锦冷笑:“你来做什么?” 四喜双手托举着一卷圣旨:“奉皇上之命,前来宣旨。” 贴身伺候崔锦的小太监连忙拉着他跪下。 四喜展开圣旨:“长子崔锦品行优良,内外兼修,今谨告天地立为皇太子,授以册宝,正位东宫” 宣读完圣旨后,四喜笑着道:“太子殿下,快些收拾好,迁入东宫吧。那边早就已经差人打扫好了。” 崔锦紧紧握着圣旨,没有半丝被册封为太子的喜悦,只问道:“母后呢?” 四喜叹息:“娘娘染疾,来势汹汹,已经去了。娘娘生前心心念念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了。太子殿下可得好好保重才是。” 崔锦知道他是在提点自己,神情不属地点了下头:“本宫知晓了。” “既如此,那奴才便先回了。” 等四喜一行离开,小太监才忐忑地唤了声崔锦:“殿下” 崔锦回过神:“本宫无事。”他深吸一口气,“去收拾东西吧。”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咱们要离开了。” “是。” 皇后崩逝,京城哀悼三日。 三日内,京城众人不可穿锦衣华服,不可举行喜事等。 唐文风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莫名其妙地站在御书房内,不知道这种时候乾文帝叫他来要干什么。 而且把他叫来了就晾在这里,他自己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四喜第三次进来添茶时,见唐文风实在百无聊赖,便去给他找来了一本话本子让他打发时间。 等到乾文帝解决了发病的顺王,满心疲惫地进了御书房,就看见唐文风咧着个嘴在那里傻乐,连他进来了都不知道。 四喜看了看唐文风,用力清了清喉咙。 唐文风头也不抬地说:“公公,你嗓子不舒服,要不泡点胖大海?” 四喜哭笑不得,小声喊道:“唐大人,你倒是抬抬头。” 唐文风这才从话本子里抬起头,看见面前是谁后,忙不迭双脚一并,腰背打直:“皇上!” 乾文帝哼了声:“看的什么这么好看?” 唐文风干笑:“就是一些乡野异志。” 乾文帝坐下后,问:“你在京城待的如何?” 唐文风有些纳闷儿他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但还是实话实说:“还不错。” “还不错就是不怎么好的意思?” 唐文风挠挠头,没接这话茬。 见他不否认,乾文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润了润喉咙后,道:“想离开京城吗?” 唐文风倏地抬头。 “先说好,离开京城,不代表朕就同意你辞官回乡去种你那些个什么破地。”乾文帝睨了他一眼。 唐文风蔫头耷脑:“喔。” 乾文帝恨铁不成钢:“瞧瞧你这副臭德行,让你当官还委屈你了?” 唐文风垂着脑袋不说话,浑身上下写着四个大字——确实委屈。 乾文帝重重哼了声,将茶盏用力搁在小几上:“凉州那边的官员不作为,弄得民愤四起。等国丧后,你收拾收拾,去凉州赴任吧。” 唐文风嘴角抽了抽:“陛下,臣听说,凉州那边特别穷,民风特别彪悍。一言不合不仅知县,连知府都要挨揍。您看臣这小身板儿” 他手将自己从上到下比划了一下。 乾文帝瞅了他一眼:“朕瞧着你挺结实的,应该挺抗揍。” 唐文风:“” “朕给你两个选择,一,继续留在京城,继续在户部任职。二,去” “二二二,二!臣选二!” 与其天天面对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铁公鸡户部尚书,他宁愿去面对凉州那群刁民。 “既然决定了,那便回去收拾行李吧。国丧结束立刻上路。” 唐文风简直槽多无口。这话说的跟让他赶紧去死一样。 “退下吧。”乾文帝挥手。 “是。” 等唐文风走远了,乾文帝才自言自语道:“人不在眼皮子底下晃悠,老大也没处下手了。” 四喜默默低下头,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什么?去凉州?” 唐文风回到家把话一说,砚台三人都惊呆了。 “不是,大人,您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小心得罪皇上了?”常武道。 赵齐点头,深以为然:“要不然也不会将您一竿子从京城支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儿。”不是他带有偏见,实在是这凉州简直比当初的宁州还不如,是大乾最最最垫底的地儿。 唐文风揉了揉额头,端起杯子:“比起在京城,还不如去凉州呢。” 砚台还未跟随新平长公主之前,曾经执行任务去过一次凉州,那个地方留给他最深的印象就是穷,其次是 他看了看唐文风:“大人,从明天起,你早起跟着我练练武吧。虽然你年纪大了,筋骨定型了。但学点招式还是成的。起码遇到点什么事,能够保命。” 唐文风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有这么夸张吗?”说的他都有些害怕了。 “有备无患。”砚台看向赵齐和常武,“你俩也是一样。” “好的,砚哥。”赵齐和常武平时偶尔也会跟着他练练,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停灵七日后,皇后发丧。 街道两侧百姓们齐刷刷跪了一片。 唐文风混在其中照理说毫不起眼,可低着头的他却如芒在背。悄悄抬起头朝视线落来的方向看去,发现是大皇子啊,不对,现在应该说太子。 崔锦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 唐文风眯了下眼睛,好像有些明白乾文帝为什么突然要把他支走了。 等长长的队伍走远,唐文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走,赶紧回去。” “啊?回去做什么?” 赵齐和常武看了看天色:“大人你饿了?”可是这还没到吃饭的时辰啊? “饿什么饿,就知道吃!”唐文风一人给了一下,“回去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不是,去凉州!” 赵齐和常武摸着脑门儿:“可是大人,你拿到调任文书那些了吗?” 唐文风卡壳,脚步一转:“我这就去吏部。你俩回去收拾,砚台跟我走。” 吏部那边早就得到乾文帝的命令,在看见唐文风来,什么也没多问,走完该走的行程过后,就把任职文书,官服官印等交给了他。 好些人还同情地看着他。 明明奉命剿灭叛军,立了大功,结果反而明升暗贬,给调到凉州那等谁都不愿意去的鸟不拉屎的地儿。 唐文风才不理这些人,拿到东西后就和砚台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 到了家后,却发现屋子里竟然多了两个人。 王柯和严肃冲他一拱手:“大人。” 唐文风抱着官服,有些傻眼:“你俩怎么过来了?” 王柯忍笑道:“皇上交代,让我二人跟随大人前往凉州。免得您在凉州缺胳膊断腿儿。” 唐文风黑线,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不该谢谢皇帝老儿。 甩甩头,他问:“所以你们以后就跟着我做事了?” 王柯和严肃点头:“是,我们以后就是大人的手下了。” 唐文风乐了:“那感情好。有你们在,砚台就不用天天催着我早起了。” 一旁的砚台摇头叹气,很是无奈。 都是大男人,没有多少东西,快手快脚收拾好后,把门一关就完事儿。 离开之前,唐文风去了一趟宁家。 和崔鸿他们告别。 在知道他要去凉州后,崔鸿有些埋怨乾文帝,但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小心些,有什么事记得给他写信。 新平长公主他们也都不停叮嘱着他,还想给他塞钱,不过被唐文风拒绝了。 凉州又没闹灾,没必要带太多钱。 说过话后,唐文风把宅子的钥匙交给崔鸿,让他偶尔帮忙请人打扫一下,免得太久没人住荒废了。 崔鸿点头答应。 “走了。”唐文风爬上马车。 崔鸿等人挥手:“你们保重。” 唐文风挥挥手,钻进了车厢。 砚台一抖缰绳,马儿踢踢踏踏往前走去。 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崔鸿万分惆怅。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