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永夜不知道,刹璎后来的改变是不是他希望看见的。
他本以为这个孩子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他也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谁知自那次谈话后没过多久,刹璎就像是痛定思痛,他像是换了个人,开始起早贪黑的拼命修炼,本就很少的话变得更少,身上那份难能可贵的温良气质,也像是一层被脱去的外衣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的变化,最为喜闻乐见的大概就是千鸟阁的高层了。
他们不是不清楚刹璎和那位叛逃成员的关系,事件发生后,却没有对他做过任何监视和防备,他需要资源就照常给他,他来领任务也全部按照既定的规格走。或许是因为有着足够的底气,相信没人有能耐在他们手下翻出什么浪花。他肯安分守己是最好,如若不然,他们也不会介意多送一个人上路。
刹璎并没有让他们失望,除了办事时拿自己当铁人一样使,其他时间他都表现得很正常,正常得好像他从不曾有过一个叛逃殒命的哥哥。于是那位搭档的死,就在双方这种古怪的默契下,被自然而然的抹平,其他人更是早就忘记了这位同伴的存在,只有慕永夜还会时不时的怀念他。
越是这样,他就越担心刹璎的状况。
不论是为了搭档的嘱托,还是出于他自身对搭档的愧疚,就算光看在刹璎叫了他那么多年“永夜哥”的份上,他都必须要照顾好这个心事太重的孩子。
只是,他完全搞不懂刹璎在想什么,他再也不是那个依赖着自己的x弟弟了。有时候看到他行色匆匆的身影,慕永夜竟会莫名的心生畏惧,这是在面对墨凤白鸦两位大哥时都不曾体会过的!
刹璎还去剪过了头发,露出半边左眼,慕永夜难得能看到他的眼睛,却觉得跟他的距离在无形中被拉得更远。那双眼睛就像是一口望不见底的深潭,淡漠无波,好像不管投进任何东西都会被迅速淹没。而另一只眼睛,却被愈发厚重的双色刘海遮掩得严严实实,像是藏着一个禁忌的秘密。
也许那只眼睛里,会透露出一些东西吧,慕永夜这样想着,可他却没有勇气去拨开那层刘海,没有勇气去探索那被封印的真实。
“永夜哥,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永夜哥,是你说过的啊,哥哥不在了,我总还得活下去,我现在不就是在努力的向前看么?难道你一定要我在你面前大哭一场,或者大病一场,你才会放心么?”
“呵呵,看不出永夜哥还有这样的恶趣味呢。”
“永夜哥,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可以让一下吗?我要去修炼了。”
他总是那样安静的微笑着,轻描淡写的否认着他的一切猜测,笑容像一层薄如蝉翼的雾气,很轻,很淡,每次面对这样的他,慕永夜都有一拳打在了空气上的虚渺感,一肚子的话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他只能看着,刹璎一步步的朝他们追赶上来,一天比一天更受组织器重,功力也是在极短的时间内突飞猛进,甚至还得到了“迦楼罗”这样尊贵的代号——
迦楼罗,通称金翅大鹏鸟,是传说中的神鸟,在一个以鸟排辈的组织内,能够以此为号,足见他有着怎样令人称羡的地位了。
慕永夜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跟他说过话了。他变得越来越忙,两人甚至连打个照面的机会都没有,他们正无可避免的渐行渐远。
也许,让刹璎离自己远一点也是好事吧。多少次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后,慕永夜有些悲哀的想着。自己还把他当做弟弟,他却不一定再把自己当做兄长。如果每次看到自己,都会让他想起亲哥哥的惨死,或许从此陌路,反而更有助于让他开启新的人生。
不过慕永夜也暗自下了决心,不管在任何时候,如果刹璎需要他帮助的话,哪怕拼上自己的命,他也会义不容辞。
常说着不能有弱点的他,却甘愿让刹璎成为了自己最大的弱点。
没有想到,再次见到刹璎,竟会是在此情此景之下。
心中翻涌的愤懑和悲伤好像突然就委顿了下去,化为了一股更加浓重的压抑。望着那双淡漠得看不出任何感情的眸子,慕永夜缓缓直起身来,艰难开口:
“刹璎,当年的事,我一直想好好跟你谈一谈……”
“是啊,永夜哥一直想跟我谈,可是我从来都不想听。”刹璎打断了他。恰好一阵微风拂来,将满地的血色花瓣纷纷扬扬的掀起,也将他嘴角勾起的那一丝浅淡笑容,淹没在了缤纷的迷迭花海之中,恍惚若梦。
“我有我自己的判断,我知道永夜哥没有选择,仅仅是奉命行事,我也没有记恨过你。”
“不是永夜哥的错,是企图逃离组织的哥哥的错,也是我的错。”
慕永夜一怔,刹璎仍是笑得云淡风轻,慢慢的揭开了一个背负多年的秘密,眼底却看不到半点波澜,就连语气都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
“因为我太懦弱了,完全适应不了当杀手的生活,待在组织的每一天都像活在地狱里。我不止一次的向哥哥抱怨过,请求他带我离开这里,哥哥一向都很疼我,他的确也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就这样,我们瞒着你定下了出逃计划。”
“可是真到了那天,我忽然又害怕了。我不知道我们能逃多久,也许很快就会被抓住,然后被处死。相比之下,在组织里活得再艰难,好歹还能活着。所以我胆怯了,就像我每一次理所当然的退缩一样,我没有去赴约,假装自己忘记了这件事情。”
“如果哥哥等不到我的话,应该就会回来了,我这样安慰着自己,努力让自己相信我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要救两个人的命。谁知道我没有等回哥哥,却等回了他叛逃的消息。”
“也许真的是在这里连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吧,就算没有我的提议,哥哥也早晚都会这么做的,我才不相信他是为了先逃出去,再等待机会把我也救走呢……”
他的嘴角轻轻翘了翘,声音难得流露出几分稚气,就像一个小孩子在抱怨着“才不相信哥哥会给我带糖果回来呢”。
“组织指派永夜哥去追杀哥哥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如果是永夜哥就没关系了吧,永夜哥是哥哥的好朋友,你们一定不会自相残杀的……不过结果证明,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自欺欺人呢。”
刹璎……慕永夜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看他此时的从容笑谈,无论是当真已经毫不在意,还是故作洒脱,背后无疑都是拖出过一条长长的血脚印的。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他踩着滴血的伤口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差别只在于,那伤口究竟是结痂了,还是早已溃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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