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
殿内气氛剑拔弩张, 石太后倒暗暗诧异。
纪雨宁若是个有心计的,进宫后就该表现得谦逊虚心些才是, 装也得装得好相处点。
可她偏不, 依旧我行我素——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景兰以私心度人, 故意弄些弯弯绕绕的说话之道, 怎叫纪雨宁不看轻她?
石太后叹道:“行了,既进了宫, 伺候皇帝才是第一要紧事, 有这会子吵闹的功夫, 不然想想如何讨好皇帝, 早日得个皇子才是。”
这话自然是说给石景兰听听的, 然而石景兰脸上依然愤愤不平, 让石太后看得直摇头——她是为怕侄女丢脸才如此,可在景兰眼里,恐怕就成了她对纪雨宁存心偏袒了。
糊涂啊糊涂。
又说了会子话, 石太后就命二妃告退。
差不多已到了该用膳的时候, 石太后故意将她们支开, 自然是免得伺候用膳。石景兰又有点微微的不甘心, 当媳妇的伺候婆婆是常事, 嫔妃服侍太后更是情理之中,当初她虽以太后亲眷的身份进宫, 石太后却也没蠲了这项, 如今纪雨宁不过大着个肚子, 石太后反倒处处优容起来。
可她也拿纪雨宁没辙,若真闹出个好歹来, 她也吃罪不起,姑母更得迁怒于她。石景兰只盈盈笑道:“淑妃昨夜大约睡得不好,今早才来得这样迟,幸好太后不见罪,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纪雨宁没拿身孕当挡箭牌,坦然施了一礼,“是,妾以后知道了。”
自然是对着石太后说的。
石太后暗叹,这么一对比,更显出纪雨宁懂事。然而她岂会不知侄女的意思,特意挑出这么点错漏,若不叫她如愿以偿,以后更得寻纪雨宁麻烦。
遂沉吟道:“淑妃,念你是初犯,哀家从轻发落,你回去好生抄十篇楞严经过来。”
纪雨宁容色不变,“诺。”
石景兰则唇角微弯,姑母到底还是心疼她的,虽然这惩罚略显轻微了点,不过……有身子的人不宜太过苛责,只要姑母站在她这边就好。
出了慈安宫,石景兰心情明显舒畅许多,“淑妃妹妹,眼下有空,不如去琼华宫略坐坐可好?”
看相貌她应该比自己还年轻些,但,石景兰偏要故作老成,纪雨宁也由得她——正好,她巴不得被人称作小妹妹呢,算起来也是她占了石景兰的便宜。
遂盈盈含笑,“那便有劳姐姐了。”
昨天事忙没顾上,这会子当然不能再驳她面子——石景兰这样较真的性子,记仇恐怕也记得格外深刻。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纪雨宁向玉珠儿使了个眼色,暗示她稍安勿躁。
她并不觉得石景兰会公然为难自己,尤其琼华宫是她的地方,更得避嫌。
玉珠儿得了指令,这才将紧握的拳头松懈开来,却仍虎视眈眈望着石景兰身边那几个侍婢,以防稍有不逊,她就重拳出击。
采墨妍书等人都捏了把汗,没见过这样剽悍的侍女,纪淑妃看着文文弱弱的,怎么身边净是些硬茬子。
纪雨宁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石景兰闲话,心思却早就飞到了勤政殿上,这会子皇帝下朝了没?
之前在宫外看他挺随性的,进了宫应该不得自由罢,尤其照皇帝的脾气,面对那些个迂腐古板的老大臣恐怕只有大眼瞪小眼——难怪皇帝年年都要到静园避暑呢,想必也是想呼吸口新鲜空气。
她才过了一天,都有点想念外头了。可惜如今正是北风朔朔,只好等开春再出游,那时候,他们就能公然出双入对了,谁不夸一句神仙眷侣?
纪雨宁唇边衔着一缕矜持的笑,以致于都没听见石景兰的呼唤,“妹妹,妹妹!”
好容易回过神来,纪雨宁忙正色,“何事?”
“到琼华宫了。”石景兰好生无语,自己跟她说了半天为嫔为妃的规矩,她好像压根就没听进去——不会是故意的吧?
纪雨宁却很真诚地道:“不好意思,昨夜没睡好,刚刚打了个盹,姐姐不妨再说一遍?”
石景兰:……
这会子已经口干舌燥没力气了,只能无奈道:“改天我派个掌管礼仪的嬷嬷去你那儿,你跟她学吧。”
本来是想亲自当一回严师,趁机也好立立威,偏偏遇上纪雨宁这种学生——说轻了没效果,说重了只怕转脸就得去皇帝跟前告状。
石景兰只觉分外棘手,这些年不是没遇见过想进宫的小家碧玉或大家闺秀,但都被她轻轻挡了回去,最终要么羞愧另嫁,要么就此死心,这个纪雨宁却是无懈可击,滑不留手。
更糟的是她根本不知何为羞耻,以致于石景兰要用她出身商户或者嫁过人这两件事来攻讦她都毫无作用,说不定对方还会以此为荣呢——山坳里飞出了金凤凰,可不正是值得炫耀的事?
二人入了座,石景兰便让人倒茶来,满以为纪雨宁会主动为自己斟上一杯,哪知对方却纹丝不动。
依着民间旧俗,妾见主母、或者贱妾见良妾,都是该主动敬茶的,石景兰想借此压她一头,哪知对方根本不接招,她也没辙。
她自己一路行来却有些渴了,加之说了半天的话,石景兰实在耐不住,只好命侍女奉茶来。
又因她是东道主,将客人干晾着不像话,只得让采墨给纪雨宁也倒了一盏。
这回纪雨宁并未拒绝,反倒轻轻接过,“多谢。”
自顾自地品尝起香茗来。
石景兰:……这样子倒好像她矮人一截似的,凭什么?
偏偏纪雨宁安之若素,你很难在她脸上找到窘迫或难堪的神情。哪怕石景兰特意将几个最珍贵的摆件放到大堂里,纪雨宁也没有半点羡慕嫉妒的模样。
石景兰只知她是做生意的,却不知她自小就在铺子里打杂,见多识广,虽然家境不算显贵,也还不至于被这点东西吓住。
纪雨宁闲闲打量着屋内陈设,果然如石景秀所说,墨香四溢,看来她称赞家姊的言论倒并非夸张。
石景兰应该是个素养极好的人,品味高雅,也正因如此,八仙桌旁边那座镜台就格外突兀了——虽然是一整块的和田玉雕琢而成,这种东西不是该放卧室里吗?谁会把它摆在大厅啊?
不伦不类,实在叫人夸不出口。
两人实在没甚共同话题,短暂的沉默后,纪雨宁开口道:“我听说姐姐膝下抚养着诚亲王留下的一双儿女?”
还是皇帝先前提了一嘴,她念念不忘——纪雨宁是顶喜欢小孩子的,因为家中姊妹少,独一个纪凌峰年岁比她大,还是个男孩子,打小就没个伴,后来嫁到李家,尽管与大嫂张氏不睦,可看到大房接二连三地添丁进口,纪雨宁还是怪艳羡的。
石景兰也如释重负,她入宫以来精心准备的种种,都被纪雨宁击了个粉碎,也就这一双儿女能压过她了。虽然不是陛下亲生,可诚亲王乃皇帝长兄,又与他一向交好,因此皇帝还是将两个孩子视若己出。
这在石景兰看来,便是她跟皇帝的结晶。
能对纪雨宁炫耀一番还是很不错的,石景兰就让乳母们抱着孩子出来,一壁含笑介绍道:“带玄色虎头帽的是阿沛,穿绿衫子的是他姐姐楚忻,两人一母同胞,出生前后相差不到半天,可惜王妃她……”
说到此处,便以帕拭泪。
妍书连忙劝解,“娘娘别太伤心了,小郡王和郡主养在您膝下,不也过得很好么?诚王妃若泉下有知,必会感激您这番深情厚谊。何况,陛下金口玉言让您照顾两个孩子,这正是对娘娘的信任呢。”
此话自然是说给纪雨宁听的,暗示她别仗着腹里有块肉就得意,德妃那边可有两个现成的呢。
面对这番毫无意义的警告,纪雨宁懒得理睬,只留心两个孩子的反应。当石景兰说及生母时,楚沛依然神气活现,只缠着石景兰问她要玩具,一旁的楚忻神色则黯了黯,却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
石景兰被楚沛磨得没法,只能答应午后陪他玩一会儿,一面抱歉地望着纪雨宁道:“这孩子真不懂事,壮的跟小牛似的,还成天要我陪他作耍,幸而是我处惯了的,若换做妹妹,还不知怎么样呢。”
采墨道:“原是娘娘待小郡王太好的缘故,换做旁人,小主子才不肯跟她亲近呢。”
主仆俩一搭一唱,玉珠儿听得只翻白眼,恨不得把鄙薄两个字写在脸上——说这些怪话给谁听呀?小姐有亲生的,才不稀罕领养呢。
纪雨宁淡淡一笑,“我今日来得匆忙,没带什么见面礼,手头只有一点小东西,拿去给孩子们消闲吧。”
说罢,让玉珠儿从衣囊里取出,却是两个狮子滚绣球的挂件,不过拳头大小,却做得十分精致,外表金黄璀璨,里头想必是镂空的,还放了滚珠,摇晃起来声音清脆,叮当作响,既能放在廊下当风铃顽,还可当球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