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气不冷不热, 最是宜人,午睡刚起, 程娇儿无所事事, 便叫丫头扶着她在后院散步。
程娇儿这一胎的肚子显怀比较快,穿着一件杏色祥云花纹的对襟薄褙子,一条月白的素色裙, 小腹微微隆起, 面容韶秀,娥眉粉黛, 走在花丛间竟是人比花娇俏。
崔家东府和西府的后院是相通的, 原先分家后, 便借着一道雕窗将两边给隔开, 只留一道月洞门相互来往。
西府门庭开阔, 东府景致婉约如江南园林, 各有千秋。
程娇儿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圈,便见前面院墙下有几枝海棠伸了出来,花朵鲜艳灼丽, 很是漂亮。
“那边是哪个院子?”
秀娟比絮儿在崔府待的时间长, 便回道, “是东府的海棠苑, 里面原先有一个梅林, 现在梅花谢了,开了一院子桃花月季。”
程娇儿一听便有赏花的心思, 也不知道怎么的, 这一胎怀的轻松, 见着漂亮的花儿草儿就特别喜欢,她私下跟郝嬷嬷说, 郝嬷嬷怀疑这次是个女儿。
要是女儿,一定像春日的花朵儿这般美。
絮儿看出程娇儿的心思,便劝道,
“夫人,您想去咱们便去逛一逛,崔府后宅可就您一个长辈,谁见了您还不规规矩矩的?”
程娇儿神色恍惚,老太太她们都不在了,现如今她是崔家辈分最高的当家夫人,大少夫人柳氏那边时常有要事还会过来询问她的意思,倒也是不必顾忌的。
两个丫头并后面跟着两个婆子,簇拥着她来到了海棠苑。
海棠苑风景果然秀美,从西府湖泊引了一小撮溪水,缓缓穿过园中,小溪上头矗立着一四角龙凤阁凉亭,正中摆着一黄梨木的四角桌子,周围花团锦簇,春意浓浓。
婆子立马上前将一块布毯放上,絮儿扶着程娇儿坐了下来。
秀娟知道这会儿程娇儿又该饿了,便去传人给她弄吃的来。
絮儿并另外一个婆子守着,程娇儿吹着凉爽的清风欣赏景色,静悄悄的,谁也没说话。
不多时,隔着半园桃花的另一侧长廊那边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絮儿见状,立马竖起眉头,站在亭子边缘,眺望那边扬声道,
“是什么人在哭?三夫人在这里,还不快过来请安。”
长廊那头哭声顿时一静。
程娇儿也没太在意,秀娟已经带着人提着食盒来了,程娇儿先接过帕子净了净手,准备吃点心,便见两个姑娘相互扶持着,撩开花枝朝她走来。
左边个儿高些的姑娘穿了一件月白褙子,瞧着高瘦单薄,眼眶红红的,眉眼低垂。
右边那个穿着一件浅杏色的褙子,脸颊鼓囊囊的,眼睫还挂着泪珠儿,明显刚刚哭泣的就是她。
二人通身无任何饰品,只有一简单的玉簪束发,虽说是守孝,却也穿得太过单薄。
即便许久不曾见到,程娇儿还是将人给认了出来。
正是二房的七小姐和八小姐。
“给婶婶请安。”
二人跪下来规规矩矩行了礼,还带着哽咽之色。
七小姐和八小姐是二房的陈姨娘所生,陈姨娘早先年便去了,姐妹俩依附二夫人袁氏讨活儿,程娇儿原先在二房,便知这两位小姐日子过得很艰苦。
大夫人去世了,长房还有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理家,可二夫人走了,二房却是没人管事。
三少爷和四少爷都不曾成家,二老爷又成了残废,二房还有四位姑娘待嫁,内里定是一团糟。
“你们起来吧。”
七小姐和八小姐便局促地起身,七小姐一直屏气凝神垂眸等着程娇儿示下,八小姐却是偷偷瞄了一眼程娇儿,见程娇儿看着她,立即红着脸低下了头。
都是可怜的孩子。
程娇儿才想起,自己身为崔家的当家夫人,不该放任二房破败,袁氏死有余辜,可这些孩子是无辜的,现在她们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吃穿用度是怎么样的,还不得而知。
“你们刚刚哭什么?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八小姐闻言立即红了眼眶就要做声,却见姐姐朝她使了个眼色,生生闭上了嘴。
程娇儿看在眼里,脸色便拉了下来。
“今日被我撞到,我也是好心问一问,若是防备着的话,那我就不管了。”
七小姐便知程娇儿动了怒,当即吓得跪了下来,哭着道,
“三婶,并非是防着您,是不敢告诉您,怕您受累,回头三叔会怪罪。”
七小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程娇儿瞧着心里难受,她想着自己这一胎若是怀了女儿,哪里舍得她们受这样的委屈,便动了恻隐之心。
“且说来,我是崔家宗妇,这些事都该我管着,你三叔不会怪。”
七小姐便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出来。
程娇儿闻言当即眉头大皱,也是气得不轻。
虽说是分了家,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外头人只会说崔家长房和二房没了主母,她这个当家宗妇不管事,叫内宅一团糟。
这是她的责任,她必须去管。
“来人,扶我去垂花厅,将二房的小姐管事全部叫来。”
程娇儿一声令下,絮儿与秀娟扶着她前往垂花厅,七小姐和八小姐战战兢兢的,有些惶恐,而剩下的婆子则去传话。
郝嬷嬷这边知道程娇儿去二房理事,担心不长眼地冲撞了她,当即丢开手上的事,也跟着来到了垂花厅。
她进去时,便见二房四位小姐和十几位管事嬷嬷全部到场。
比以往不同,这一次程娇儿往那儿一坐,所有人全部跪下,一个吱声的都没有。
程娇儿在二房待过,知道袁氏嫡出的四小姐崔玉兰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而庶出的六小姐一向依附着她,没少欺负七小姐和八小姐。
“四姑娘,我问你,你有没有拿七姑娘姐妹的月例?”
崔玉兰抬眸,语气平静地承认,“我确实拿了她们的月例。”
程娇儿听了眉头微皱,“听着你这语气,好像还有理了?”
崔玉兰苦笑着摇头,
“三婶,我虽以前不懂事,性子也谈不上好,但现在二房这个样子,我身为长姐,是该担起责任。”
“我并非只拿了她们的月例,我的,六妹妹的,我全部都拿了。”
程娇儿听到这里,微微错愕。
“怎么回事?”
崔玉兰闻言心头涌上一股酸楚,泪水在眼眶打转,她却强忍着没让掉下来,
“三婶,我们二房不像长房还有营收,原先我爹爹在外面,将两间铺子给输掉了,现在我们几人全靠公中的银子过活,可您也知道,原先我们一个月还能有四两银子,现在日子艰难,每人只有二两银子,我虽是嫡女,也只有三两银子,可我们吃穿用度,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程娇儿听到这里,脸色凝重起来。
“当然了,所谓公中其实也是长房接济我们,他们现在能给我们月例,已经很不错了”崔玉兰垂下眸,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她这一哭,四位姑娘齐齐落泪哽咽。
程娇儿瞧着自然眼眶酸痛,心生不忍。
倒是郝嬷嬷在一旁面色冷漠道,
“所以,四小姐现在知道您的母亲做了多大的错事?”
崔玉兰见她提起袁氏,眼泪更是滚滚而来,后悔不迭,失声痛哭道,
“是啊,如果我娘脑子清醒些,不被大伯母挑唆,心肠好些,她自己不至于落到那样的结局,我们也不会受这么多苦”
袁氏和崔绪若在,她便是崔家二房的大小姐,走出去都是人人追捧,议亲也能嫁给好人家,现在别想了,什么都别想了。
现在整个二房,除了她兄长四少爷崔朔还有人问询,其他人是无人问津。
“对不起,三婶,是我娘和我爹对不起您,您原谅我们吧,我们真的是撑不下去了。”崔玉兰放下自尊,跪在程娇儿面前求她。
程娇儿闭了闭眼,暗暗叹着气。
“你们都起来,玉兰,你先告诉我,你拿所有人的月例是打算做什么?”
崔玉兰的丫头扶着她站了起来,
她擦干眼泪,红着眼垂眸,有些难为情,“我也没打算克扣大家的月例,不过是叫人拿着我娘的嫁妆出去兑银子,等兑了银子回来再给她们的,哪知道她们就误会了。”
她娘亲的嫁妆所剩无几,她每日克扣着过日子,可未来还有两位哥哥定亲,三位妹妹出嫁,这还不算她自己,这些像是一座大山压在崔玉兰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我拿大家的银子是想给我四哥定亲。”
程娇儿闻言满脸错愕。
郝嬷嬷显然也是吃了一惊,
“四少爷还在孝期,你一个做妹妹的给他定亲?”
崔玉兰也哭丧着脸,无可奈何道,“我也是不想的,但是我娘生前已经给我哥说好的一门婚事,明日便是人家的生辰,我想替我哥给人家送一份礼”
崔朔的婚事已经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