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诗羽学姐坐在旁边这件事,加藤悠介十分淡漠。
他静静将手肘撑在窗户下方,单手支着下巴,双目眺望着窗外的灰白机场。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就要从物理意义上离开这里,脑中也不受控制地涌起了各种杂乱的思绪。
从东京到北海道,来时的两人一起跨越了半个日本,归去的时候却仅剩一人。
东京的半年、埼玉县的一个月、旭川市的三天……以及“过去”的一个月。
许许多多的画面不停地从脑海中浮现。
加藤悠介觉得十分压抑,却放任大脑的思绪蔓延,不愿去管。
‘你要去哪里……?’
‘我哪里都不去,直到你不需要我了,不想再见到我了,让我走得远远的……但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一直留在这里。’
‘那种事情,我死也不要……’
……
‘……为什么?’
‘你这种人!最———讨厌了!!’
‘你喜欢他吗?这个男生。’
‘至少比起陌生人来说,和泉同学他更受我的信赖!’
耳边依稀还回荡着少女的声音。
加藤悠介的眼睛晦暗无光,耀眼的阳光投射进来,碎在他的眼睛里,化为了虚无。
电影总是太过仁慈,让破镜重圆,让旧梦重温,让走失的人再相遇,让没爱够的人继续爱。
也许正是因为现实中无法实现的东西太多,人们才会为电影里的那些美好而流泪。
他旋即用一只手以拳抵住额角,闭上眼睛,不愿去看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虚影。
一直到飞机从地面起飞,扶摇直上万米高空。
他都始终默然无声。
……
抵达东京的时候差不多是中午。
加藤悠介先是搭乘机场巴士,然后再转乘公交车,一路回到自家的老公寓。
“……我明天会去学校,请回吧,诗羽学姐。”
“呼……面对不远千里来接你的女生,这里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请我进去坐坐,顺带喝点东西才对吧?”
悠介对此摇摇头,声音暗哑地回道:“不了,这里没有那种东西。”
说完也不管诗羽的反应,直接用钥匙打开门锁,走了进去。
“——咦?等一下……!”诗羽见状也想跟着进去,然而却……
——砰。
金属门被无情地关上,带起一股凉飕飕的气流,吹乱了少女的头发,门与脸的距离近到甚至只要她刚刚再上前一步,就势必会受伤的地步。
换言之,少年在关门的时候,是完全没有顾及她的。
诗羽一瞬间明白了这一点,并且沉默在了原地,眸光稍稍有些黯淡。
过了一会儿,她又轻叹一声,对着门那边说道:“……那么,要是你想要找人倾诉的话,就告诉我吧,加藤同学。”
语毕,便转身离去。
公寓里,加藤悠介站在玄关。
“我回来了。”
他本能地这样说道,也理所当然的无人回应。
一股强烈的违和感侵袭而来。
“……”
他慢慢脱掉鞋子,抬脚走进起居室。
单人床、办公桌、放在地毯上的矮桌。
悠介在床上坐下,茫茫然地观察着明亮的房间。
双人床……没了,
鱼缸和金鱼……没了,
角落里的玩偶……没了,
床头柜上的合照……没了。
原本狭小的房间此刻看来却异常宽敞,甚至让人觉得无所适从。
明明是住了许久的房间,现在却给他一种不似自己家的感觉。
他猛地从床上站了起来,抬脚走向阳台,推开玻璃门,来到外面。
明媚的阳光之下,晾衣架上没了晾晒的衣服。
只剩下空调的外机还摆放在角落,里面的扇叶在微风的吹拂下寂寥地转动着。
他又转身回到房间,来到衣橱前,打开柜子。
平时放有少女叠好的衣服的一角,也变得空空如也。
他呆呆地蹲下身体,对着自己的那些衣物久久无言。
旋即又似想到什么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放在鼻子前方闻了闻。
一股淡淡的柑橘香味就飘入了鼻腔。
“还有一件……”他喃喃着,暗哑的嗓音被卷入房间的空气之中。
强烈的空寂感席卷而来。
少女的温度、味道、声音、怀抱,他将永远失去了这一切。
加藤悠介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就这么怔怔看着眼前的手帕,先是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嗤地发出一声冷笑,攥着手帕的右手抖个不停。
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沙优的笑容。
他瘫坐在地上,红着眼睛,嘴唇颤抖,就像是亲手从自己的身体上劈下一块肉,鲜血淋漓,心如死灰。
那一刻,
原本在沙优面前一直没有崩溃的他,
即便对所有可能性都已做好心理准备的他,
在看到家里所有有关沙优的物品全部消失之后,终于忍不住崩溃了……
“为什么……”
他抬起右手,揉了揉眼睛,顺势掩住了脸孔,久久没有松开。
不修边幅的面容变得凌乱,微微冒出胡须的下巴也逐渐变得凌乱,沾染上了眼泪和鼻涕。
有那么一瞬间,好想出一场意外,什么大好前途、大海、日落,想见的人、想要的未来,全都不要了,包括他的命。
加藤悠介胡乱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摇晃着站起身来,沉重地走向床边,将身上穿了一周的运动服外套随手丢在地上,一头栽倒在床上。
身心的疲惫让他什么都不想去想,就这么埋头睡去。
……
时间一晃而过。
到了晚上。
嗡嗡——,嗡嗡——。
手机呻吟似的震动起来,发出微弱的残响。
加藤悠介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动作迟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入目所见是一片漆黑,房间里弥漫着令人发狂的寂静,宛如被世界遗忘的无人角落。
花了一小段时间让混沌的大脑恢复运转。
他摇了摇头,拿起手机,打开翻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