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以命换命
大炮头扫北拿着两只七星子前边带路,来到五福岭中央的大山丘后面的一座木房子前面。这座房子有一扇厚木板门,却没有窗子。木板缝都用毛毡塞得严严实实,既不透风也不透光。
房前有一个木板架子。扫北把两条双夹层黑布、两支八成新的七星子,十四颗子弹放在上面。
转身向座山雕于显龙行个坎子礼,退到房子左侧胡子堆里。白大姑娘牤子大锤抬着大秋子,后面跟着小三元被两个小匪和秧子房狠心柱看押着来到木房子跟前,站在了右边。
于显龙和座山雕各自拿起一条蒙眼布试了试,向扫北一招手。扫北接过座山雕的蒙眼布给于显龙蒙上,然后又从于显龙手里拿过蒙眼布给座山雕蒙上。
座山雕戴着蒙眼布一伸手:“狂龙当家,请吧!”
于显龙也没客气走到木架子跟前抓起一支七星子,把子弹一颗颗颗压进枪轮,然后一抖手,弹轮归位!
他抬起枪向半空啪啪打了两枪:“好枪!大轮儿透彻,堂线清亮,轻重合手。纯老毛子货。”
座山雕轻哼一声,抓起另一支七星子,朝着半空也是两枪。迈步走进那黑屋子。
他蒙着眼睛都不用带路的,他太熟悉这间屋子了。用打瞎蒙的法子,他在这间屋子打死了桦树坡的镇长、三个族长和十几个买卖铺户掌柜。于显龙能耐再大,也绝对不会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于显龙蒙着眼睛伸手向前探了探,扫北走过来伸过一条棍子,带着于显龙进入黑屋子,关上了门。
一间木屋,两个人谁也看不见谁。每人五颗子弹,生死听天由命!
“远来是客,座山雕不占便宜。你先来。”
于显龙的双眼现在一点用都没有,全凭听觉、触觉或者说感觉。不过他没有当即开枪,那样太下作了。
屋子里只能听见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声,不过座山雕呼吸声实在太轻微了,很难根据他的喘息判断他的方位。他只能按照自己的感觉,啪——!打出了一枪!
咚——,子弹打在了板壁上。
房子外面,白大姑娘大秋子柏大锤等人心凉了半截。
座山雕有三绝,于显龙可是一绝都没有。座山雕能够清楚地分辨出他的呼吸声,他抬手就是一枪!
咚——,子弹同样打在了板壁上。
白大姑娘吐了一口气,扫北那边,有几个崽子蹲在了地上。
啪——,咚——,于显龙又一枪打空了。
座山雕有点蒙了,因为于显龙的呼吸声没了!他端着七星子,蹚着牛皮靰鞡,转了两次身。他这双牛皮靰鞡十分特殊,皮底异常光滑,蹚在地面一点声音都没有。骑在马上前后能装上两块皮板,走在雪地上能垫上羊皮,所以他才能骗来踏雪无痕的一绝。
他现在不急于开枪,于显龙现在一定是憋着鼻子不喘气呢。他能憋多久?
座山雕足足等了一袋烟的工夫,连外面的扫北都显得惶急了。
座山雕终于听见左前方出现一丝轻微的声音,啪——
没有其他人中枪的惨叫,依然是咚!
于显龙终于想通了躲避座山雕子弹的法子,七星子只要扣动扳机,弹轮必然转动到与弹锤相对的位置。只要听见这声音或转身或蹲身,子弹就过去了。不过这种法子也只能是在枪林弹雨里爬出来,对七星子这种武器了如指掌的他才能做到。因为他确定只要自己的呼吸声被座山雕听见,座山雕会立即确定自己脑袋的位置!
可是于显龙还是很难确定座山雕的位置,这小子呼吸太轻,挪动脚步都没一点声音。五颗子弹两个人都已经剩三颗。
他深呼吸两次,身体向前滑动,再滑动,在这间黑屋子里来来回回滑动了一个十字。两次经过中心点,但没有感觉到座山雕的呼吸,更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仿佛一个大活人在这屋子蒸发了!
座山雕也很震惊,绿林狂龙果然名不虚传!在这屋子他打死过二十多人,没有逃过三枪的,甚至有人一进这屋子还没关门就吓堆碎了。就算逃过两枪也没有一个敢这么大胆来回走动浑不在意的!
他想不明白了,于显龙在一片黑暗中是怎么躲过这两枪的!第三枪再打不中,他和于显龙的生死只能各剩一半,三绝不管用了。
座山雕仔细倾听,于显龙的声音还存在,不过时远时近,时左时右,飘飘悠悠,根本无法确定。这小子来来回回地把自己紧张的神经搞乱了!他是怎么做到行走无声的?
于显龙根本没动,而是仰面朝天躺在了黑屋子正中央,手枪就放在胸前,下意识地调整着鼻息。除了人体散发出的自然气息,毫无声息可循。
这一枪该他打座山雕了……
座山雕足足等了半个钟头,等待死亡比伺机杀人更难熬。他不知道对手在哪里,不知道对手什么时刻下手,不知道枪口近在咫尺还是远在天边。他不敢畅快地喘一口气,不敢动一丝一毫,不敢懈怠一分一秒……
外面的人紧张得几乎麻木了,对着死寂的木屋,不管是抓心挠肝的白大姑娘,还是铁石心肠的扫北,都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
又半个小时过去,座山雕几近崩溃了;于显龙已经感觉到地面的冰冷……
这座屋子都没有对方的声息,那他一定在中心点的某个位置!躺着的人都感觉到不耐烦,站着等死的一定更加绝望!
座山雕终于咬咬牙,可是这一咬牙他立刻觉得自己错了!
啪——!啪——!两个人几乎同时开枪了!
于显龙的子弹擦着座山雕的头皮打在墙壁上,又是咚地一声打在墙壁上。座山雕的子弹打在了地面上,毫无声息。
白大姑娘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是一枪还是两枪,反正这次的枪声特别刺耳,特别强悍!
懊恼、惭愧、恐惧,座山雕错失了同样煎熬于显龙的机会。于显龙接下去会怎么做?
“眼看过了秋,小媳妇儿犯了愁。地里的庄稼靠谁收,没爹的孩子有谁留……”
虚弱的躺在地上的大秋子突然断断续续地唱了起来。声音喑哑,声调单一,远不如窑子里窑姐儿唱得那么嗲声嗲气,柔媚肉麻。但能直击胡子们的灵魂!
这是大关东窑子、大车店、街头巷尾流传最广的《劝夫郎》。
“走在马鞍桥,坐的冷石头,怎么比得上自家的热炕头。我劝绿林我兄弟,绺子吃肉怎比在家喝粥;屯子里的王大头,天天在门外溜,再不回头小奴家真难守……”
对面的胡子们,连扫北都低下了头。
屋子内,座山雕心里更乱。拿局老大最怕绺子里人心离散,发生窑变。最怕山下的家人,市井的“靠家”,大车店的老板娘,窑子里的窑姐儿说唱这种类似《劝夫郎》的小曲小调儿。
他紧绷着的神经一点点乱了,耳朵里全是那嘶哑的歌声,听不见一点于显龙的气息。
他的脑袋几乎要憋爆了!他要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