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还不知道,齐狗屁的人马都往拉林河以北,兰棱一带去了;他们要去的龙潭岭,老张三儿的绺子已经被日本人控制了。
一路前行,进了狸子沟就已经到了老张三儿的地界了。
狸子沟本是以皮货出名的小镇子,只有一家大车店。不过这家大车店比胡家集公鸡店,简直就是宾馆,比山丁子大车店都干净整洁讲究!
两个人到来的时候,店中的南北大炕上已经住下不少客人,可奇怪的是院子里一辆大车都没有,马号里却拴着不少膘肥体壮的好马。店里的掌柜的小打也特别谨慎,小声说话,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甚至上的茶都是上好的红茶,而不是平时的胀肚黄。
于显龙放下行李,点手叫来小打,要两个贴饼子一碗白菜炖豆腐。
小打一弯腰:“两位爷,您要饿了我现在就给您上酒布菜。今天小店的酒菜伙食全都免费!”
于显龙往其他桌子上瞟了一眼,都有鱼有肉有烧酒,主食也是白面馒头。他笑问道:“兄弟,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掌柜的发了大财啦?”
小打:“发多大财能有这待遇呀?大日子到啦,山神爷慈悲,您就放心吃喝吧。”说着放上一壶酒,转身端菜去了。
于显龙本就不喜欢喝酒,雪龙却看着酒壶馋涎欲滴。
店小打端上一碗炖鲫鱼,一碗汆白肉和一碟花生米,然后又摆上一只小碗准备斟酒。
于显龙:“我不喝酒,你把馒头给我拿上来吧。”
店小打奇怪地看了看他,放下酒壶转身走了。雪龙却毫不在意,抓起酒壶,开始自斟自饮。于显龙嚼着花生米,四下撒目。和别的大车店不一样,没有说书唱蹦子的,也没有招摇拉客的妓女,最奇怪的是没有一个顺炕檐放大鞭子的车老板子。吃饭唠嗑的人不少,但声音都很小,左近的都听不清。
店里又来客人了,一群五人。为首的紫红脸膛,是一位五十来岁穿一身紫红色单衣的粗豪汉子,其次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人,男人后面竟然跟着个大姑娘。其余两个男的都很年轻,不是学徒就是跟班。五个人都看不出带有武器,但在腰间都挂着一个明晃晃的铜佛像。
是白八爷!那姑娘当然就是白大姑娘。
于显龙连忙起身,躬身施礼。白八爷一抱拳,微微一笑:“好好,您请便。”
白大姑娘一见于显龙异常兴奋,两眼放光:“于……”
白八爷:“闺女!各人自扫门前雪!朋友,各自就座吧。”
于显龙和白八爷父女对了一下眼神,各自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雪龙微眯着醉眼轻声说道:“嘿嘿,献殷勤没用啊。热脸贴上冷屁股。”
“二当家,你怎么这么说话?”
“哼哼,那个小美人儿看上你啦。你看她那眼神。”
“人家是三番子大小姐,我是胡子。”
雪龙啐了一口:“呸!谁说胡子就不能嫁人,就不能结婚?”
“嘿嘿,你又不是娘们儿,嫁什么人。二当家你要是看上白大姑娘,我给你说合,和她结婚。”
“放屁!你看她身后那个男的,眼睛不老实。”
于显龙偷眼一看,白大姑娘身后那个高个子年轻人正低垂着眼帘,死盯着白大姑娘的屁股。
雪龙:“哼哼,三番子必然乱在这对狗男女身上。”
“给我一杯酒!”
“嘿嘿,只有一缸醋!”
白八爷根本没在意周围的人物,而是跟店里的伙计打了几下诡秘的手势。那店小二点点头立刻将中间的大桌子擦拭干净,放了一只枣红的茶盘,一把紫砂茶壶,十几个茶杯。
他把茶水沏好,向白八爷点点头。白八爷一抬手,店小二把热水壶坐在灶上,在一边恭候着。白八爷只带了那个偷看白大姑娘屁股的徒弟坐了过去,那徒弟拿起茶壶斟满了一杯茶放在茶盘里,又斟了一杯茶放在茶盘外。斟满两杯茶,那人把茶壶端端正正放到茶盘里,站到白八爷身后。
大车店内其他人都悄悄上了大炕,即便不困也眯着眼睛假装睡觉。只有双龙,一边喝酒一边观察着白八爷一伙的动态。
桌子上,一只茶盘内一把茶壶,内外各有一杯茶水。其他茶杯都被店小二装在一只盒子里,收了起来。
于显龙悄声问道:“二当家,他这是……”
雪龙沉吟着:“这好像就是传说中的茶阵。看着吧。”
“老客儿发财——”
大车店伙计又带进一伙人来,为首的是个白发苍苍,神神叨叨的老头,后边跟着两个年轻人。这三个来客,都穿着一身黑衣。两伙人相同的是,他们腰里都挂着一个闪光的小铜佛。
那老头儿拱了拱手,坐到白八爷对面。
他看了看桌面,思索了一下,将茶盘外边的那杯茶稳稳端起来,放到茶盘里边。略一停顿,又将那杯茶捧起来:“请!”
白八爷一拱手,两人一饮而尽。
那老头儿摇头晃脑:“木杨城内是乾坤,义气全凭一点洪,今日义兄来考问,莫把洪英当外人。”
这是三番子茶阵中开门试探的木杨阵,专门试探对方用的。
白八爷一笑:“呵呵,月亭老,身为同门吃的一口洪门饭,不知有何见教?”
这老头儿原来是黑河三番子大辈儿李月亭,不知为什么也来到了狸子沟镇这家小小大车店。
他一抬手,身后的一个徒弟拿起茶壶,店小二马上摆上一只茶杯。那徒弟斟满一杯放进茶盘里一杯,一连五杯,中间一个,周围四个,呈梅花状。
白八爷点点头连饮两杯,李月亭也连饮两杯,唯独剩下了中间一杯。
李月亭又吟道:“梅花吐蕊在桌中,五虎大将会英雄,三姓桃园还有号,要会常山赵子龙。”
白八爷一抬手,他身后的徒弟也拿起茶壶,一杯杯斟茶。同样是五杯,摆放在茶盘里,左边三杯排成一列,右边两杯排成一列。
白八爷一抱拳把左边的最下一杯,移到右边。
李月亭顿时变颜变色,目光冰冷:“五魁阵!白八爷,这是不给老头子面子啊。”
白八爷:“反斗穷原盖旧期,洋人进我汉家地;不论东洋与北洋,犯边都是我强敌。”
李月亭:“我老头子想带嫂入城。”
白八爷站起身,拿起茶壶,接连不断地斟了下去,茶壶嘴如清泉石上流,一个个茶杯如翠谷幽潭。片刻之间,桌子上先分了三排横列:上横列三满杯,中横列五满杯,下横列二满杯。
在三排下面,再下分“八字”式,左右各列七满杯。
白八爷:“头顶梁山忠义本,才取木杨是豪强。”说罢,随手端起一杯一饮而尽!
李月亭:“老八,你真的要自寻死路?”
他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都不禁大惊失色!谁也没料到,一场温文儒雅的茶会,竟然暗藏杀机。
白八爷站起身抓着茶杯:“我白老八再不是人,也绝不会给洋鬼子老毛子当走狗!毁我家园,辱我儿女,我跟他们势不两立!”啪——!茶杯被他摔得粉碎!
李月亭冷哼一声:“你女儿?你回头看看吧。胳膊上带不上老鹰牌子,你闺女就没了!”
白八爷一回头,只见徒弟刘金彪拿着一只转轮七星子,顶着白大姑娘的脑袋!
白八爷怒喝道:“刘金彪,你个吃里扒外的王八蛋,老子早该宰了你!”
那个刘金彪嘿嘿一笑:“师傅,小日本儿打不过老毛子。识时务者为俊杰,跟着老毛子咱打下一片江山,我做您的上门女婿……”
“你放屁!忘恩负义阴险邪佞的逆徒,老子宁可把她剁了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