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六指神枪
胡子们几进几出,一直折腾到天快亮了,他们才翻过土围子,压(胡子管冲杀叫压)进镇内的。不到午夜就把镇内所有软硬窑子都砸响了(打进院内能够抢劫,胡子称之为砸响了;还没打进去的叫闷着,攻打不进去叫没砸响)。
胡子们有的在农家院子里屠宰耕牛,杀鸡杀猪,尤其是狗,他们就是见一条杀一条,扒下狗皮拿走,肉就随手扔了。
还有的胡子在击杀男人,祸害女人。
街道院落旮旯胡同,到处都有尸体,到处都有哭喊挣扎的女人……
可是天天吃粮月月拿钱的龙湾镇乡丁们,一霎时跑得无影无踪。
只有于家大院还闷着。
那时的东北,土匪最多,装备最杂。
关内有些土匪还没见过洋枪是什么样,在关外有些绺子、地主大院已经用上了俄国造的快枪水连珠了。
关内的土匪头子,有一把单橛子已经够牛哄哄了。在关外大匪股大当家连日本造的六轮子都看不上眼,他们喜欢老毛子的七星子。
关内三四十人的匪股就已经很大很难养活,可是在关外动辄百八十人的绺子也没啥了不起。
因为很多匪股,家伙有人给。不但给枪,有时还给钱!就算没人给,花钱买也很便宜。最便宜的是日本造(那时还没有三八大盖儿王八盒子九七步兵炮之类的玩意儿),再贵点的国内汉阳造,再贵点的是俄国造欧洲货,最贵的是纯德国造的枪械。
那时的东北只要有点钱,买枪绝不是难事。有钱有势的财主买枪都很挑拣,小鬼子的家伙他们看不上眼儿,德国造的家伙太难买。又便宜又好用的武器就数罗刹国的七星子、水连珠。
于六指儿也不通过什么人,用两排缸烧酒换了六杆水连珠!烧酒是中国伏特加,对于老毛子俄国人来说,那就是万能货币。连俄国女人都能换来!
龙湾镇的土窑响窑都被他们砸开了,现在只剩下这次联合行动的核心目标,挂旗窑子——于家大院!
大股胡子已将于家大院团团围住,有两伙胡子在不停地往大墙根上浇水,然后再用大铁镐拼命地挖刨,看样子只要用上半个时辰,于家大院的大墙就得被洞穿!大墙上面时而落下来一些燃烧着的木棍柴火,但落到地面随即就被胡子用水浇灭。
于家大院院墙又高又厚,是用黏土加白灰夯打起来的,少量炸药无济于事。一旦胡子们选定了炸点,开始作业。打墙上立刻泼下冷水,在大墙上结成白花花的冰溜子。
于家大院干打垒的院墙足有一丈一尺高,四角都有炮台。如果天亮之前还砸不响,官军赶到,内外夹击,各股绺子十有八九就要花耷了。
镇子四周的土墙被胡子们炸开了七八道大缺口,百姓们携家带口从口子里涌出来,也有不少被胡子拦回来退往镇内的。
于六指此时正坐在头进院子的碾盘上,叼着小烟袋歇气儿。从黄昏开始,他带着李长条子、黄矬子等四个炮手,十几个扛长活的,外加管家韩包渣,打头的于三孩子轮着班儿的一直忙活到现在。
他刚刚抽靠了一袋烟,二门里就跑出来三个女人。
为首的是个小脚高个,丰肥白净,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那是他老婆于韩氏。后面还跟着一个跟于韩氏姿色差不多,但要年轻许多的女人,怀里还抱着个孩子。丫鬟樱桃背着抱着几个包袱,还得搀着于韩氏。
于六指怒喝道:“都要干啥去?”
于韩氏:“当家的,包渣说西面大墙怕挺不住啦。我们先出去躲躲!”
“躲你妈个腿!外面都是胡子,出去就得干死你们。都滚后院去!”
三个女人不敢回声,战战兢兢又跑了回去。
于六指回过身,咳嗽一声:“长条子!”
一声答应,从前院西厢房里跑出一个细高挑大个子,手里提着一杆洋炮,背后还背着一支汉阳造。
于六指说了声:“招呼哥儿几个,下家伙!”
几十个胡子被于家大院大墙上浇下来的凉水,冻得一身白甲,浑身哆嗦。
孟黑塔看看天色,发疯般狂吼:“一个崽子一块硬张子(豆饼),顶瓜压大扇子(顶在脑袋上,攻打大门),哪个藏奸(藏心眼儿不卖命),老子坐地插了(杀了)他!”
大下巴黑白子凑到镇山塔跟前小声说道:“于六指儿那老家伙刁得很,大扇子跟前暗喷子肯定少不了。”
镇山塔:“不踩暗喷子,大扇子不开,咱们就走白铜了。大伙儿掐憋肚子猫冬么?砸不开顶水万儿的挂旗窑子,这大横把就得是老张三儿的了。”
胡子们一阵怪叫,每人夹起一块豆饼,又冲过横道,钻过树幛子,靠上了于家大院的正门。
镇山塔这边打得热火朝天。
南边蛟龙河边的匪股早已冲进镇内,大肆劫掠;同样,龙湾镇北边也有胡子闯进来。在这些匪股中,除了镇山塔实力最强,其次就数包打东边的老张三儿了。
老张三儿不姓张,也不是行三。在东北话里“张三儿”就是狼。所以有东北老话说:“张三儿吃隔壁儿猪。”就是说狼偷着进村吃老百姓家的猪。东北的孩子打小儿就知道张三儿就是饿狼,东北有一首摇篮曲:“熊来了,虎来啦,张三儿背着鼓来啦……”
还有一句话至今还挂在人们的嘴边上:“张三儿不吃死孩子——活人惯的!”形容人慌里慌张,惊慌失措的样子,称为“张抓似的”,也是说人之神态举止如同被狼追赶的一样。这个“张”,就是张三儿,也称“老张”。
谁家的猪羊一旦被狼咬死,他们忌讳“狼”,就说被“老张”咬死的。
为什么把狼叫做张三儿,没有靠谱的解释。这比胡子的黑话还迷糊。
张三儿既然是狼,老张三儿就十分阴险、狡猾、狠辣!老张三儿的绺子比狼群还恐怖。
老张三儿把绺子屯在黄花甸子上,自己带着几个头目,登上一道土岗向镇内观望。西南北三方绺子都压进了龙湾镇。
他低低吩咐几个炮头:“龙湾镇有钱的财主都在东南角一带。让出于家大院,猛砸那些软硬窑子。不插码(不杀人),不压裂子(不奸淫妇女),黑白黄有多少拿多少。见好就收!”
四个炮头一声呼哨,带着土匪崽子压进龙湾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