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小花醒来后，睁开眼，像是初生于这个世界一般，惶恐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护士把孩子带到她的床前，她入神地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小花虽然不断地流着泪，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情绪，哭只是一个本能反应而已。她整夜地坐在窗边，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风景，她想宋苳，想她的孩子，时而觉得自己做着大梦一场，但又被真切的痛苦和鲜活的生命当头一击，眩晕不已。

林深来时，已经是两天以后了。小花站在病房外，看着保温箱里的小孩，眼睛涩酸，已经流不出眼泪。林深静静地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望着病房里。里面躺了很多个小婴儿，酣睡着，偶尔扭动一下身子，他们眯着眼睛，小小的，很可爱。小花想象他们长大的样子，他们有无数种长大的可能，小花很替他们开心。

“你还好吗？”林深问。

小花没有说话。

“宋苳”林深犹豫地说到。

“别提她的名字。”

“她现在在哪啊？”

“火葬场。”

“最后的时候，你见到她了吗？”

眼泪从小花的眼睛里滑下来，“没有。”

他们没再说下去，沉默良久。

“那你还好吗？”林深问。

“不好。”她的眼睛又有泪可流了，大颗大颗的，飞快地掉落。

“孩子是哪一个啊？”

小花把手指贴在玻璃墙上，指向婴儿中的一个。

“等孩子出院了，你跟我回上海吧。”林深说。

“我不会离开北京的。”小花擦掉了眼泪。

“小花”

“也不会让你带走孩子的。”小花没有看他，“你想见孩子的话就来北京。”说完，转身走了。

“小花。”林深在她背后喊到。

小花没有回头。

孩子出院后，小花带着她回了趟家，在家里待了几天。那几天，小花出门都躲着走，生怕遇上唐宇张培培李希的爸妈，在家里时小花却很放心，因为她的家里除了她不会有别人的。小花的生日要到了，她想在家过完生日再回北京。

小花以往都是一个人过生日，今年却带了个孩子。一样的吃早餐，一样的逛公园，唐宇却不会在这里出现了，张培培和李希也没有在某一个餐厅等着她，藏着给她的礼物了。小花推着婴儿车，散漫地走在公园里。小花发现，同样推着婴儿车的人们会对彼此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小花与他们做了很多眼神交换和点头致意，原来在公园里从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其实只是以前没注意过罢了。

小花在一把长椅上坐下，吹吹风。突然，小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没有呀，我在这里呢，到处看了都没有呀。”

小花发现唐宇的妈妈从不远处一棵树下绕出来，打着电话，朝这边走来。小花侧过身子，把头埋进婴儿车，做出一副逗孩子的样子，唐宇妈妈从她身边走过去，一边说着，“小花回没回家没跟你说吗？她过生日都是一个人过的找不到她很正常的呀，你晚点再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嘛。”唐宇大概没有告诉他妈妈小花不见的事。

小花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她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链，更清晰地意识到一切都与从前不一样了，她要好好打算。还有，她要怎样告诉唐宇，这个孩子是她的孩子。

唐宇挂掉妈妈的电话，来到离他住的地方最近的一个公园，在里面四处乱逛，希望能突然在某张长椅上看见她。他来来回回地走了跟多圈，都一无所获，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了，眼睛一刻不停地扫视着四周，总是不死心。今天是她的生日啊，她一定会在公园里的。

天很快黑了，公园里的人也逐渐散去，张培培和李希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她们看见唐宇，慢下脚步。

“我就说他在这儿吧。”张培培说。

“我们去吃饭吧。”李希对唐宇说，她伸手拉拉唐宇的手臂。

“嗯。”唐宇乖乖站起来。

他们在唐宇家楼下的小吃店里坐下，星星已经挂满了天，三个人都不说话，李希和张培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看看埋着头的唐宇。

“她说会回来就会回来的。”李希说。

“她哪里说了要回来了？”张培培说。

“‘消失一段时间’，可不就是会回来吗？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回来了。”

“那她倒是说说‘一段时间’是多久啊。”张培培说。

“她应该是遇到什么事了，虽然我也想不出什么事让她一言不发地消失这么久，但是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唐宇突然说到。

“能有什么事是不能和我们说的？”张培培问。

“那你说她为什么消失？”唐宇反问她。

“我要是知道我还坐在这儿吗？”张培培说。

“正反都是找不到，猜来猜去也没用，等吧，别说了。”李希说。

“万一她真的不回来了呢？”张培培问。

“不可能。”唐宇说。

“我说万一。”

“没有万一。”

张培培看着他，紧紧地盯着，“是没有万一，还是你不敢想万一？”

唐宇也抬头看着她，“没有万一。”

片刻后，张培培低下了头。

“你活该等着，等一辈子。”张培培说。

几天后，小花回到了北京，待在家的这些时间里，她一直在思考，接下来她要怎么做，回到北京，她觉得她已经想好了。

这天是周六，街上的人或欣喜或悠闲，和好天气浑然一体。小花找清洁公司打扫了公寓，买了整套整套的婴儿用品，添置了新家具，收起了宋苳的东西。忙完这些，已经夜幕降临，然后，她拨通了张培培和李希的电话。

“培培，希希，你们来找我吧。”

她给她们发了地址，让她们不要告诉唐宇，然后留着门，在家里等着。

先到的是李希，她急匆匆地跑进来，泪眼矇眬地看着小花，紧接着，她注意到了小花怀里抱着的孩子，显得很迷茫。她颤颤巍巍地走到小花身边，蹲在她的面前，看看小花，又看看孩子。

“这是谁？”

“我的孩子。”

李希抬眼望着她，两排眼泪掉出来。

“你的孩子？”她声音有些颤抖，“你怎么会有孩子？”

“这是我的孩子，希希。”小花平静地说。

“你和谁的孩子？”李希渴望地盯住小花，渴望得到一个她心里的答案。

“我不知道。”小花几乎用气息说到，她不敢看李希。

李希的眼泪更汹猛地往外涌。

“这么久，你都去哪儿了？”

“我一直在北京，一直在这里。”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和你一起想办法的呀。”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小花的眼泪也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