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门边,有大胆一些的平康妓挥袖妩媚笑着,试图勾了门外那位骑在马上的将军。
人群闹哄哄的,很快又被巡逻的金吾卫遣散了。
公孙大娘牵着七娘遥遥一瞥,确定是裴旻将军回京,总算是舒了口气,面上浮现笑容。
七娘鬼灵精的,仰头问“那是娘子的心上人吗怎么这么高兴。”
公孙大娘耳尖微红,嘴上却淡然否认“小娘子从何处学的这些情情爱爱,仔细误了剑心。方才那位是驻守东都的裴旻将军,他母亲的孝期已满,此番当是奉召回京述职的。”
七娘歪着脑袋想了想,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扒拉出一点印象。
游历过洛阳的时候,她随师父见过裴三郎,见过裴家在军中的同辈郎君,却一直无缘得见裴将军。
没想到,今天在坊门前撞上啦。
七娘很轻易就满足了,好奇探问“陛下召将军回京,是要打仗了吗”
公孙大娘望着远去兴庆宫的东方,摇了摇头轻叹“怕是赶不及啊。”
今年正月刚过去,春州广东阳春、泷州广东罗定、广州广东番禺便有獠民造反。领头的三人分别叫陈行范、冯璘、何游鲁,揭竿而起后,不过两月岭南一带竟已沦陷四十余城。这陈行范见局势大好,于三月下旬称了帝,以其他两人分别为南越王和定国大将军,欲据岭表一方。4
消息传到长安,就是这几日了。
陛下震怒,在南薰殿发了好大的火,高力士都没能劝住,却被内侍杨思勖给钻了空子。
这杨思勖少时逢家难,净身入宫,是个极会抓住机会的狠人。当年参与平定韦后之乱,便以残忍好杀、勇武凶狠而著称,手里切切实实沾着不少人命。
李隆基不知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竟于次日下旨,要杨思勖这个内监领兵出征,并调集桂州及岭北近道兵,共讨贼子。
这道旨意一出,朝野震惊。
苟延残喘的张说张相公也拖着病体,一步一步爬上兴庆宫大殿,跪地痛哭。
“望陛下三思宦官内侍领兵出征,可是近千年来未有之先河啊”
李隆基眯着眼打量张说,不知他大权在握的中书令究竟是装病,还是真的撑不了几日。
帝王便故意道“大相公既然如此说,那朕开此先河有何不可大相公久病不理朝政,朕总该寻些帮手才是。”
张相公闻言,深深望了一眼张九龄,而后对着李隆基正跪长叩首,颤着嗓子唤声“陛下”,一口血喷溅而出,染红了百官朝拜的兴庆宫主殿。
中书令张说,气死在了兴庆宫大朝会上。
消息铺天盖地的在长安城文士之间扩散开来。李隆基有心想压下去,可张说朋党众多,其作为首辅主持的贡举便有数十场,这些及第进士们,可都算是宰相门生。
李隆基对张说的一点敬意,在这番闹腾中也几乎要烟消云散了。
帝王坐在南熏殿的重香之下思考良久,才问高力士“不用内侍,你觉得谁可用”
高力士这些天悬着的心总算放下,躬身答“三郎,裴旻将军孝期已满,此番回京述职了。”
“那便他了。”李隆基起身,负手来回走动,“张说大相公因病逝世,朕心甚痛,着礼部在光顺门为他举哀,朕亲撰神道碑文,罢朝会,并追赠太师,赐谥文贞。”
如此一来,也该堵住那帮文人的嘴了。
五月初五,端午佳节。
张相公的追随着依然久不散去,将节庆的角黍和菖蒲高高堆奉在神道碑文前。
七娘跟着李白也来祭拜过一次。
李白在中书省虽然只是个看管匣子的小官,消息却来的最为灵通。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所有转圜与前因后果;
甚至知道张相公离世不满十日,陛下便已命花鸟使寻了新一批的美人入宫为婢。
但他无能为力。
这种滋味不好受。李白只能靠在墓前,借酒消愁。
七娘从不远处奔回来,刚摘了一捧黄色的蒲公英花,用狗尾巴草扎起来,放在张相公墓碑前。
春夏之间,正是蒲公英种子传播的时期,七娘没有多加干预,任由它们自由飞舞在张相公的墓前。
“无论落到哪里,来年都会开出金灿灿的小花。”她笑道。
李白看着七娘做完这一切,心中便莫名得到了宽慰。
他饮尽坛中最后一点美酒,意味深长“是啊,无论漂泊再久,总会落地生根的。走吧,回家,还有一场硬仗等着我们去打”
七娘最是喜欢凑热闹了,连忙屁颠屁颠跟上去“什么什么仗我也能打”
李白笑呵呵刮了七娘的鼻子“能煽动文人的,自然是笔杆子仗。”
“那我可不打”
七娘连忙嫌弃地跑远了,惹得李白放声大笑起来。
春夏之间的芦蒿遍布湿地山坡和水塘。
李白牵着七娘,俯仰之间,便放声作出一首讽谏诗来
“越王勾践破吴归,义士还家尽锦衣。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
这是一首怀古讽谏的诗文。
写的是越王卧薪尝胆、大败吴国归朝之后,忘却了先前往事,开始耀武扬威,荒淫无度。都城里锦衣之士都卸下了甲胄,宫女也一波波装满了内廷。
可结果呢王城不再,只剩下鹧鸪飞罢了。
这首讽谏诗很快就被阿寻他们从各处的悲田养病坊传开。因为朗朗上口,小孩儿背两遍记住了,便结伴去了国子监六学外传唱。
没几日,就连东都紫薇城的集贤殿书院都听说了这首讽谏诗。
大相公刚去没几日,陛下竟这么着急就派了花鸟使出去,实在是
一时间,舆情在长安城文士之间发酵起来,加上张说追随者的煽动,大朝会上,百官很快就正式为此事给陛下施压了。
这回,士族与世家群起而攻。
这既是给陛下施压,也是与宦官夺权,因而他们一反常态地齐心协力,将此事严重性拔高了三个度。
朝堂上呱声一片。
李隆基就像是是个落单的孤家寡人,被中书省与门下省的谏官们委婉的批了一通,然后,又被御史台那帮老东西喷着唾沫星子大批特批
帝王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了。
末了,张九龄抖抖袖子,带头请命“陛下,此番中书省李拾遗这首讽谏诗,当真是警醒我等,按理,谏官忠言纠察错漏,当进位。”
张九龄带头一跪,“呼啦啦”,大半个中朝都跪了下去。
忍着怒火的李隆基闭目,攥了拳头,咬牙切齿道“爱卿此言有理。李拾遗讽谏有功,着升为从七品右补阙。”
从此之后,李白便可以光明正大骂他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