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从兴庆宫回来, 就有些闷闷不乐的。
李白一猜就是为岩盐。
他给七娘递了条热帕子擦擦脸,问“怎么,陛下是不乐意给钱不打紧, 我们七娘子聪慧,另择他路也能生财。”
而陛下是一国君主,若打定主意得到什么, 平民只有被盘剥的份儿。
李白必须得宽慰七娘。
七娘把脸埋进热乎乎的巾帕,幽幽道“可陛下是想把我和岩盐技法一道搬进宫里去。哦对了,他还希望师父春闱落, 可他也是张说举荐才有今日。
这件事,贺知章定然为难。
李白晓得七娘的意思, 笑道“放心吧, 贡举选拔最终事归宰辅作决断,陛下即便想插手,至多也就是暗示张相公了。”
七娘“这还不可怕”
李白弯唇“朝中可不止张相公一位宰相。”
今夏, 张说、张九龄受诏回京,不仅双双升任,张说更是以中书令的身份拜为右相。
在大唐的相权结构中,中书令或者侍中都可以称一声“正相”。可这两位正相当中,只有中书令才算是货真价实的首辅宰相。1
因此,张相公一朝回朝,等同于越过了侍中源乾曜这位左相。
李隆基为免一家独大,又用起了制衡之术,将去年弹劾张说致他一度罢相的罪魁祸首宇文融拎了出来,拜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同平章事简称身份特殊,大小也算是个次相。在大唐君主李隆基的筹谋摆弄下,它与同中书门下三品被赋予了一个全新的称谓。
叫做“专职宰相”。
李白想到这些,记起了一桩趣闻,索性放低音量讲给七娘听。
他并不觉得七娘年纪小,就一定听不懂权谋政事。
“你应该也看得出,当今陛下是个不吃亏的性子,玩弄起权术来,面面盘剥到位。”
七娘皱着鼻子,懵懂点点头“心眼子贼多”
“开元十三年,咱们大唐首位碛西节度使杜暹以将入相,拜黄门侍郎,成为分掌兵事的专职宰相。除此之外,还有一位主管经济的宰辅,中书侍郎李元纮。这两位相公分掌兵马钱财,却脾性不合已久,朝野皆知。你猜陛下为什么一直搁着不闻不问”
七娘琢磨了一会儿,扁嘴答“我看过西市的斗鸡,打的越凶,主人才越高兴呢。”
李白闻言大笑起来“”不错,陛下要的就是这份不和。这叫做钱、兵分途。”即不必身体力行的操劳,还不必担心这些人背着他谋逆,岂不一举两得。
七娘并不关心这些,仰头问“师父,斗鸡相公们都掐起来,你是不是就能好好的参加春闱啦”
李白被这用词逗笑了,点点头,倒是没想到七娘脑筋转的足够快。
他忍不住揪了揪小丫头耳边的垂鬟,假意责备道“没大没小,斗鸡相公是你能叫的吗”
七娘眨眨眼“那你叫”
李白一个脑瓜崩弹在她额头上,留下一道红印。眼瞧着七娘又要发作,李白自知下手有些重了,连忙找补“今晚炖牛肉,你想怎么吃”
七娘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眸子亮晶晶的“哪里来的牛”
“裴三郎送的。说是城郊耕牛老了,家里托人买来,放心吃吧。”
天色稍暗下来,老牛的肉寻常做法不见得好吃,李白便亲自挽了衣袖露一手。
牛肉烫洗之后,加入酒豉葱姜煮熟,切成适度的片状,调上配置好的苏膏椒橘,封在瓮泥里头烤。
煻火慢慢烧到时辰,那股胡椒与橘酱的果味儿便裹着肉香,一起窜进七娘鼻子里了。
七娘嚷嚷着“我要吃我要吃”,围在李白身边,像只伺机偷取肉肉的小猫。
李白看她又被烫的直哈气,无奈刮了下鼻子“慢些吃,馋猫”
接近年关的时候,整个长安城由内而外热闹起来。
有关张说“运作春闱,把持举子擢选”的谣言,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宰相圈子。也没人知晓消息是从何处捕风捉影得来的,但相公们都当了真。
大唐经过百年的沉淀,将相权分权对立之后,已然变成了吏治与文学之争。
张说掌过兵部、管过户部田务括户,如今还想把手伸到贡举擢选这最后一片净土宰相们斗志昂扬,一万个不答应。
老相公们闹起来,堪比三岁小孩儿。是软的硬的、死缠烂打着一起往陛下面前招呼。
有宇文融和源乾曜两位上层副相带头,有人甚至还演了一出“撞柱谏言”。当然了,兴庆宫大殿的柱子早就包起来了,撞上去又棉又软和,叫人忍不住还想再多撞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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